尊孔,有点现代思想的人都反对,特别是受过现代民主思想熏陶的人更是对之彻底排斥。在不少人的概念里,孔子及其他的儒学是专制体制的维护者,是帝制统治的附庸。 说简单一点,现在有些人给孔子(儒学)贴上的标签,就是帝制统治的思想基础。换言之,没有孔子,没有儒家,中国也就没有那么多年的帝制。 儒家思想和孔子就这样背上了原罪。 中国帝制的长期延续这是个大课题,不是我们要讨论的范围,我只是想说,对待孔子和他的儒学,我们还是要历史的看待,不要采用非黑即白的方式,把历史简单化。 我始终认为,人类从本质上说是相同的,哪怕表现在思想上。 西方政治史上,柏拉图提出过著名的“哲学王”的概念,即国家应该有哲学家(我的理解就是精英知识分子)来管理。 这个想法差不多同时代中国也是这样理解的。 孔子说过:“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这表明了他是以文王的继承人自居。 这不是孔子自己的感觉,他的弟子们也是这样认为的,宰予(字子我)认为:“贤于尧舜远矣。” 孔子和他弟子们的这种思想到帝制确立以后的时代是不可能再出现了。汉以后的儒家学者,无人再有这样的自信,认为自己可以成王,自己的水平超过古代的皇帝。 谁要有这样的思想,那就是十恶大罪,是要被凌迟处死的。 这种思想到孟子的时候还有,孟子说过:“夫未欲平治天下;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 我们也能看到后面的儒家学者说“舍我其谁”的话,但没有一个人的意思是用的孟子的本义。孟子的意思,无论如何都带着某种称王称帝的意思,这是后来的儒家学者万不敢想象的。 如果我们把儒家思想分一个阶段,汉以前的儒家思想,属于原儒阶段,原儒,就包含着前面所说的思想。这种思想放到后世,都会满门抄斩。 儒家的这种思想到了董仲舒以后开始被阉割,越来越精致化、越来越附庸化,并且为了争夺思想的话语权,越来专制化,把其他的思想都排斥在外。 儒学成了帝制的工具。 现在的人反对尊孔,就是出于这个原因。 但思想史的发展是复杂的,这当然缘于人的思想的复杂。韩愈的时候就开始呼喊要回到原儒,回到孔孟的时代去理解他们的思想,这说明,中国的读书人知道,在孔孟的原初思想里有对抗已经被御用化的儒家的思想。 进入帝制时代的儒家们,无法再使用他们原来的思想来对抗帝制,他们唯一的做法就是尊孔。 通过尊孔,把孔子放在一个至高无上可以和帝王并列的位置,这样用孔子思想来抗衡帝制才有了可能。 这就是古代知识分子尊孔的另一个目的,毫无疑问这样的尊孔是值得的。甚至可以说,没有这样的尊孔,帝制以后中国就没有了思想史。因为有这种意义上的尊孔,中国的思想史才有了延续。 现代历史上最早得到启蒙的知识分子,陈独秀、胡适、鲁迅等等无一不是从这里吸取养分用来对抗被阉割过的儒家思想。 把孔子放到王,甚至圣的位置,在理论上超越了帝王的权威。没有一个活着的帝王敢自称圣的,只有这个死去的孔子才能称圣。 圣人的教诲成了儒家抗衡帝制的武器,这个有力的武器就是“道统”。 没有尊孔,孔子就成不了圣,孔子成不了圣,帝王就可以对他不尊重。既然孔子成了圣人,他的思想就成了圣经,用孔子的思想对抗帝王的行为就具有了天然的合法性。 孔子成了思想权威,帝王们也得臣服在这种思想权威下,不管他是真的还是假的。 我们只要留意一下中国历史,任何一个反抗帝制、敢于挑战皇权的人,都是竖起尊孔的大旗,把孔子的思想权威作为他挑战世俗皇权的理论武器。 如果没有尊孔,帝制的世界就一片黑暗。 明儒吕坤总结过:“天地间惟理与势为最尊。虽然,理又尊之尊也。” 这话的意思就是,道(理)高于权势。道理就是孔子的思想,权势就是世俗皇权。古代的思想家们就是以捍卫道统为己任,消解着皇权的专制统治(当然,这种消解是有限的)。 如果我们要更清楚地看清尊孔的意义,不妨了解一下苏联的意识形态的斗争。 从列宁到斯大林,从普列汉诺夫到托洛茨基、苏斯洛夫,甚至后面的赫鲁晓夫、勃列日涅夫,不管是在同一阵线,还是在对立阵型。他们都必须尊马,都是以马恩思想为武器,相互攻击。 相比于苏联的这些纷争,古代的儒者们从来不以为皇帝掌握了孔子的思想,他们只认为自己掌握了孔子的思想。 中国古代知识分子和皇权争斗的过程有时也有成功的时候,就是因为皇帝也承认他们是孔子思想的解释者。 苏联意识形态斗争的结果,最后都是掌握权力者胜出,就是谁也不认为对方是马恩思想的权威。唯一的权威来自于权力。 如果我们能这样理解尊孔的意义,我们或许能发现意识形态的争论还是有各种的方式。尽管,尊孔对于古代知识分子来说是最无奈的一种方式,但有总比没有要好。 我觉得看待历史,任何苛责是没有意义的。了解历史,不过是让我们明白具体条件下的选择,怎么做才最有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