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有其神圣和庄严的一面,这毋庸置疑。但我今天要呈现给大家的孔子,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平凡而可爱的读书人。 说到读书人,那是孔子的本分。说到平凡,那是因为孔子家道中落,“少也贱”。 孔子最先是作为一个读书人让人敬重的。他出身破落贵族,父亲叔梁紇当过陬邑大夫,人品出众,虽是武官,却博学多才,故家中藏书较多。孔子的母亲颜征在知书识礼,外祖父颜襄是当地很有名望的老者,他们俩是孔子的启蒙老师。长大后,孔子多方求学,学无常师,所以知识很快就丰富起来,到了远近闻名的地步。孔子19岁结婚,20岁生子。儿子出生,鲁昭公派人送来一条鲤鱼表示祝贺。孔子以国君亲自赐物为莫大的荣幸,因此给自己的儿子取名鲤,字伯鱼。这是博学得来的荣誉。 说到可爱,孔子也不遑多让。 一个人要能可爱,就得跟我们平常人一样,有真性情能直露。生活中的孔子正是这样的人。他幽默,爱说俏皮话,有时也会说错话,有时也会推卸一点责任,有时能承认错误却还爱面子,有时也会气急败坏指天发誓,有时骂人骂得很凶,不留情面。 偶然的一些瑕疵正可显示人性可爱的一面,因为纯真,因为可信。可惜自从汉、宋以来被捧上圣坛,孔子的可爱一面遂荡然不存。现在大抵只能从真实性最高的《论语》里略窥一斑。下面略举数例。 有一回,达巷乡有个人说:“大哉孔子!博学而无所成名。”意思是,孔子真伟大啊!他学问渊博,可惜没有一样让他成名的专长。对于这种贬抑,孔子听多了也就不为怪,因为他成天为国担忧、为民奔忙,胸怀大志而不能为他人所理解。但有趣的是,此刻他不忘幽它一默,于是转身对他一个弟子说:“吾何执?执御乎?执射乎?吾执御矣。”意思是,我有什么专长呀?驾车呢?还是射箭呢?未待弟子答话,他就说:就算是驾车吧。 驾车是一种低级的技艺,与孔子追求的大道对比强烈,想想其弟子听了,也只好与他相视嫣然而笑了。这种自嘲式的诙谐幽默一般是西方绅士的专长,没想到两千多年前的孔子就已经应用自如了。 孔子用“割鸡焉用牛刀”来贬抑弟子言偃(子游)以礼乐治邑的故事也是有趣的一例。 孔子一向重视礼乐的教化作用,而言偃正是秉承老师的教导在武城实施礼乐教化并成果斐然。孔子可能因为脑子里想的尽是些治国平天下的大事,觉得小地方无须如此,竟脱口而出:杀只小鸡,何必用把宰牛的大刀。言偃当即指出:礼乐教化,对管理百姓用处很大,这是老师您教我的呀!此时孔子方知自己失言,但碍于面子,只好说,言偃说得对,我刚才只是开个玩笑而已。故事倒也无伤大雅,却能生动地反映出孔子真实的一面。 孔子最心爱的弟子颜渊去世时,同学们想要为他举行厚葬。孔子说:“不能这样做。”弟子们仍然为他举行厚葬,对这种违礼行为,孔子先是自责,但紧接着又说:不是我干的,是几个弟子干的(“非我也,夫二三子也”)。他顺手把责任推给学生,但也不苛责,足见他也有顺水推舟乐观其成之意。 孔子的弟子宰我白天睡觉,孔子骂他“朽木不可雕,粪土之墙不可杇”,是很不客气的话;原壤叉开双腿坐着,孔子来了也不站起来迎接,就骂他“老而不死是为贼”,不但骂得凶,而且用手杖击打他的小腿骨;孺悲想见孔子,孔子以有病为由推辞不见,但传话的人刚出门,孔子便取来瑟边弹边唱,故意让孺悲听到,意思是说,我可没病,就是不见你!这可说是有意的羞辱。当然这也是“不教之教”,让孺悲碰个钉子,回家反思自己做错过什么。 有一次孔子发牢骚说道不行,想“乘桴浮于海”,还说能跟从他去隐居的大约只有子路了。子路听到后还以为孔子在赞扬他,便高兴得不得了。孔子则马上泼冷水说,子路除了好勇过人外没有别的干才。孔子一生心怀大志,希望自己的才能和学说能为时所用,但身处乱世理想难以实现,故常露隐退念头。但纵观其一生实践,隐退之念亦只停留在感叹层面。老人家只许自己说说,却不许子路当真,还不高兴、要骂人。其实此时的子路要是乖巧一点,说老师您别轻言隐退,坚持就是胜利,或许可以得到老师的欢心。 “子见南子”,也是一件千古公案。其时孔子居卫,卫灵公昏庸,其妻南子专权且有淫乱传闻,但颇有治国能力。孔子学问名声俱佳,南子本来就有接见四方贤人君子的先例,此次见孔子,无非出于礼贤或请教,是很自然的事。孔子见南子明显出于礼节,子路作过分联想,不客气地批评了老师。此时的孔子指天发誓,欲急于自清,甚为狼狈。 说到不能为时所用,孔子其实也很无奈、很焦虑。有一次子贡说:要是咱们有一块美玉,是把它收藏在匣子里呢,还是找个识货的商人卖掉呢?孔子马上连呼:“卖掉吧,卖掉吧!我正在等着识货的买主呢!” 季氏家臣阳虎是个野心家,他囚禁年幼继位的鲁相季桓子,实际上控制了鲁国的大权,欲邀孔子加盟。忠于鲁国公室的孔子知道季氏是鲁君的敌人,而阳虎是季氏的敌人。按照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简单等式,孔子还真有的动心,竟说:“吾将仕矣”。过了不久,另一个阳虎式的人物公山不狃也来找孔子故伎重演,孔子还真的动心了。此时爽直的子路看不下去了,说:没地方去也就罢了,何必去跟那样的家伙呢!又有一次,晋国大夫范氏的家臣佛肸也来找上门来。孔子又想去,还是子路出来阻挡,说:老师您教导我们,坏人做坏事咱不能去搅和,您哪能去啊!孔子也不服气,说:是的,我有说过这样的话。可我难道是个苦味的葫芦吗?怎么能只挂在那里而不给人吃呢?我一身洁白,去了也染不黑的!虽然这几次孔子都没成行,但也暴露出他在较长时间不见用时的焦虑心态,这与我们普通人无二。 圣人也是人,犯点错误不但无损于伟大,反而更接近本真。我之所以不厌其烦地罗列孔子的这些瑕疵,是因为想把已经被捧上圣坛的“圣人”拉近我们普通人,尤其是拉近我们年轻的一代,让大家愿意把孔子引以为师,引以为友,才能更好地向他学习。(吴国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