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自然河流,运河的数量显然少得多,但纵观天下,东西南北都有运河。不过,运河前能冠个“大”字的,唯有你吧——京杭大运河! 一滴滴水组成一条条河,一条条河在寻找着奔向大海的路,于是,地球就有了万千条血管。这些日夜流淌的河水,带给两岸无限的滋润,养育了一代又一代人。在东方中国,滔滔江水的走向呈现出惊人的一致性,即沿着西高东低的地势,滚滚东流。黄河、长江、辽河、珠江……一条条大江大河近乎平行地分布在神州大地上。相信远古的时候,就有人有过大胆的设想:掘开一片土,让这些“血管”热情相拥;拥的多了,身体会更温热。终于,在公元前486年,在孔子周游列国接近尾声、回到鲁国的前两年,吴国领袖夫差派出大批人马,在家门口的长江北岸,掘开了一个口子。长江与淮河是一对姐妹;在吴国人的努力下,这对姐妹第一次牵起了手,于是,就有了世界上最早的运河——邗沟。邗沟,使大运河雏形初具。 时光流转到隋朝。三十八年的生命,让隋成了继秦以后,第二个短命的封建统一王朝。但和秦留下了万里长城、兵马俑一样,隋朝留下了洛阳运河。隋定都洛阳,隋炀帝花天酒地,一方面为了自己享乐,一方面为了隋朝江山永固,不惜役使大批民众,以洛阳为中心,北达北京,南至杭州,开挖了一条近三千公里长的运河,使得海河、黄河、淮河、长江、钱塘江五大水系相互连通。几百年后的元朝,郭守敬向忽必烈建议:裁弯取直,让大运河更高效。就这样,在十三世纪后期,一条大河呼之欲出,这就是现在的世界文化遗产——京杭大运河。
我是在运河边上长大的。小时候看纤夫拉纤,觉得那是人世间最苦的工作。纤夫们似乎总是光着脚,身体前倾,弯成一支即将射出的箭,却仍是蜗牛般地往前爬行,不知道何处是尽头。碰到讨水喝的纤夫,我家从不会吝啬。后来帆船消失了,代之以机动船。读大学的时候,外地的同学慕名前往大运河,却无一不失望而返:这就是大运河?我告诉他们,大运河之“大”,不在形体,而在走向。和黄河长江比起来,大运河不过是个小弟弟;但若从走向、从对中国历史文化的影响看,大运河还真是许多河流都比不了的!现代人很难想象农耕文明时代航运的重要性——一条河,就是一个王朝的命脉所系!中国南北物资的调运,大运河显然是无可替代的。而济宁,一座有着两千多年历史的城市,却突然在七百多年前的元朝才开始引人注目,继而在明清时期兴旺发达,兴盛到让人难以置信。当然,现在济宁的名气,多半来自于“孔孟之乡”;明清时期的五六百年,济宁的名气却是来自于“运河之都”。“运河之都”济宁的衰落与大运河的衰落是同步的。1855年,清咸丰年间,黄河在河南铜瓦厢决口,夺大清河入海,使得大运河河道淤塞,水量锐减,南北全线断航。自此大运河元气丧失,至今也没能恢复过来。后来津浦铁路开通,几乎完全取代了大运河,大运河尴尬地走进历史深处。但运河文化在一代代济宁人心中扎下了根,也让一座城市有了抹不掉的运河记忆。
站在大运河边。小时候听说过外国有个名曲,叫《蓝色多瑙河》,心向往之。后来发现,只要天好,只要天是蓝的,大运河一样是蓝的。偶尔会有船驶过,看,一列拖队过来了。领头的那艘船喘着粗气,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着。现在,济宁是运河航运的最北端,大运河依然在发挥着一定的作用,不过今非昔比。大运河并不失落,也许,静静地存在着,正是她的愿望。她累了吧?几百个春夏秋冬,万千个日日夜夜,多少官船、商船、大船、小船从她身上驶过——得意的,失意的;为名的,为利的;幸福的,不幸的。还有进京赶考的,下江南找乐的……乾隆皇帝六下江南,不都是沿着这条河去的?走水路,比骑马坐轿可舒服多了。大运河看惯了荣辱,历尽了悲欢,悄无声息地存在着。这不更好?逝者如斯,万物终将归于沉寂,来得早些晚些又有什么关系?不过大运河并未完全看破红尘。南水北调,大运河是东线。一滴滴南国的清水,正顺着1794公里的运河河道,缓缓北上,滋润着有些口渴的京津冀。我们可不可以说,大运河正“华丽转身”? 一条大河,在济宁段与两位名人有关:乔羽与文天祥。家住在老运河岸边的乔老爷子,怀着对大运河的热爱,挥笔写下“一条大河波浪宽”,成就了一个民族的共同记忆。八百年前,被元军俘虏的文天祥被官兵押着,乘船从杭州到北京面见忽必烈。要是一般的人才,文天祥早就被处决了,忽必烈舍不得,所以不计成本地长途押送,期盼文天祥能够回心转意,效忠大元。路过济宁的时候,文天祥看到的是一幅破败的景象。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于是,这位南宋科举状元给押送他的官兵要来纸和笔,写下《新济州》一诗。我的理解,“新”当然不是“焕然一新”,而是容颜已改,不再有旧日的模样。还有一种可能,济州(济宁)原来只是帝国一个无关痛痒的部分,随着大运河济宁段的开通,济宁立刻变成了主动脉,有别于以前的济宁,所以称之为“新”。这两种理解,应该都有道理吧?《新济州》写在某一个秋天,因为诗里有“百草尽枯死,黄花自秋色”的句子。一切景语皆情语,山河破碎,国难当头,回天无力,文天祥只有把一腔悲愤诉诸笔端,述说着最后的眷恋。回到北京,忽必烈软磨硬泡了三年多,奈何文天祥执意地“留取丹心照汗青”,忽必烈终于不耐烦了,挥挥手让属下尽快行事。一条大河与一位民族英雄偶遇,对于彼此,都应该是一份儿难得的荣耀吧? 大运河微山南阳段,有一个奇观:河即湖湖即河河湖一体,一望无际。每次打那儿经过,我都会惊叹不已。微山湖与大运河相濡以沫,却又不相忘于江湖,因为它们始终在一起。我常想,拿什么来比喻二者的关系呢?说微山湖是京杭大运河的一枚戒指,是,又不是,因为微山湖也体量巨大;说大运河是微山湖的孩子,对,又不对,因为大运河纵贯南北,有王者风范。还是把它们说成是一对情人吧:不离不弃,生死相依。没有太多的承诺,有的只是相互体贴;没有什么攀附,一个瘦了,另一个也跟着瘦。这才叫有情人。正思考着,一抬头,夕阳染红了半个天空。那么,大运河——明天见! |